B级片导演携大尺度爽片闯内娱,删减数处戏份,火爆程度依旧不减

《周处除三害》。


票房破两亿,日票房断崖第一。



这样的成绩,对于一部春节档后的冷淡期,上映几乎零宣传的台湾小成本制作来说,无异于已经大获全胜。


大家纷纷感叹,好久没在大银幕上看到一部真正值回票价的电影,因为剧本,因为全员演技在线。


但被提到最多的仍然是:


尺度。


“这是我能看的么?”


邪教、爆头、性癖……堪称近年国产银幕最大尺度。



甚至因为前期点映反应过于炸裂,影片紧急回炉进行了特殊处理,将灵修堂屠杀戏替换成视觉冲击力更小的版本。


有人说,“台湾片真敢拍”。


又有人说:


“拍成这样不也照样上映吗?大陆导演拍不出来就别怪审查了吧。”


三个问题。


《周处》尺度真的大吗?


Sir之前的文章已经说过,也就算正常,比起导演前作《复仇者之死》已经收敛了。


只是和以往国产片比算尺度大,放到世界舞台上没有多稀奇。


《周处》有那么牛吗?


豆瓣评分一度窜到8.4,目前已经回落到8.1,目测还会略微下降一点,回归到理性水平。


Sir不否认这的确是一部让人眼前一亮的复仇爽片,但大家对它一致的赞誉,更多的是来自于同行衬托。


既然尺度不大,也不算超高水平,那么大陆导演能不能复制一部《周处》呢?


Sir先给答案,再给过程。



01

谈尺度,不能刻舟求剑


别不服。


为什么Sir说拍不出。


首先,尺度不是一个恒量,不是说人家能拍你也能拍。


尺度是会随着具体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。


《周处》的尺度之所以能够出现在银幕上,归根结底是因为它的背景在台湾,我们看片的时候不会直接和现实联系起来,默认为只是一个泡泡里的虚像。


但片中的情节一旦本土化,需要落地成为一个大陆版的故事。


那么原本不成问题的问题,就都出现了:


陈桂林是黑帮,我们的主角可以是黑帮么?


他被骗进邪教组织?邪教难道不是敏感词?


……


一部《周处》上映了。


就以为这样的故事我们也能拍,有点过于天真了。


这也是为什么国产片早就发展出了一个“东南亚宇宙”,将黑帮、腐败、毒品、器官买卖的故事,全都搬运到了泰国等地。



老生常谈了。


因为有限制,所以拍不出。


但今天让我们无法拍出《周处》的恐怕已经不是尺度限制。


而是,长在你脑子里的尺度。



02

尺度限制的,不只尺度之外的领域


一种常见的说法:


“虽然鬼怪、韩国式的政治惊悚片、船戏、黑社会……都不能拍,但别的还可以拍啊,不拍大尺度你们就不会拍电影了吗?”


常见例子:


伊朗儿童片。


人家的限制那么多,光拍儿童片就能拍出大师级的《小鞋子》《白气球》《何处是我朋友的家》。



但。


这真的能证明无论多么严苛的尺度都不阻碍电影的发展么。


如果是,那么请问你今年看了几部伊朗新片?


去年、前年又看过几部?


让Sir大胆猜一猜:0,对吧。


如果你熟知的伊朗电影都停留在20多年前,或许正可以解释:


那蓬勃的创作力,是如何被禁锢在狭小的儿童片范畴里,直至干涸殆尽的。


当然,伊朗近年来也有优秀的电影,不是被封了,就是导演入狱了。



好吧,还是说回国产片。


其实国产片导演不是没有探索过尺度,乃至常常突破尺度。


90年代,“地下电影”兴起。


张元的《东宫西宫》、贾樟柯的《站台》、娄烨的《苏州河》,王超的《安阳婴儿》等一系列未能通过审核,却通过“盗版”开始流传着。



然而到了现在,探索的结果是什么呢?


不是我们开拓出了更广阔的创造空间。


而是得到了一个道理:


墙,永远比你的头硬。


从2004年《世界》由“地下”转为“地上”的贾樟柯,几年后的《天注定》又转回去了。


后来,地下电影的说法少了。


取而代之的新词是:“技术原因”


2018年,《中邪》因为“技术原因”停止放映。


电影《八佰》因为技术原因,取消上海国际电影节开幕电影放映。



不可否认,《一秒钟》《八佰》等片处理完“技术问题”后,都登上了大银幕。


看上去,这也和《周处》一样嘛。


有问题就处理处理,修理修理,然后继续上映。


这是否代表了,大陆导演可以不顾尺度地拍,有什么地方拍过火了按照要求改改就好?


很抱歉。


和上面说的一样,答案又是否定的。


这里面有个问题叫做试错成本


打个比方说,网上大家经常讨论,为什么家境好的孩子,敢于去冒险、去gap year世界旅行、去一心一意追求自己的梦想。


而普通家庭的孩子往往趋向于循规蹈矩,只能选择最安全保守的路径呢?


因为有家庭托底,你可以有很多次机会,梦想没有实现大不了换个别的。


而对于你来说,机会可能只有一次,失败了就完了。


《周处》就是这样。


它可以先尽情做自己,反正在台湾市场也可以收回成本,能不能在大陆上映只是一道附加题,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就好。


但对大陆导演而言。


一旦没有通过,那就失去所有。


在这样的情况下,你是会选择冒险、在高压线边缘试探,还是会选择保持安全距离、退避三舍?


所以。


不要以为《周处》顺利上映,类似的电影就可以遍地开花。


哪怕有这个成功先例,Sir也可以确定,下次有个和《周处》一样的剧本,我们的导演依然会绕着走。


有人说。


尺度只是不让你拍情色、暴力、政治这些题材而已。


除此之外,剩下的你都可以自由选择。


然而。


尺度并非只是隔绝了外部。


对于内部,也势必要不断收缩。


甚至没有人告诉你什么东西不能拍,你也已经学会了自我删减。


娄烨在《浮城谜事》上映前41天还在接到删改通知,历经17天的交涉,一个镜头不改,同时他也放弃了导演署名权。


他不认同用锤子砸的次数只保留两次。


因为暴力的程度变了,事件的性质、人物的内心就完全不同了。


而到了《风雨云》,面对太多的波折,他也只能说:


这是一个许多人都付出了很多劳动的作品

我希望他安全上映

我想表达的所有何态度都在影片当中已经非常清楚的呈现了

包括影片的所有删改痕迹

这都是我希望让观众了解的

从现在开始

我保持沉默



张艺谋显现出了作为“国师”的觉悟。


是最省时间,也最省精力的“一步到位”。


我们导演其实脑子里都已藏了把剪刀。


我们清楚那些标准,所以,对一些棘手的故事,我们根本不拍,否则,一切都可能是竹篮打水。


从创作者的内心。


已经从一开始就拒绝了某一类故事,拒绝了自我最真实的表达。


那么我们剩下的是什么?



03

二流


这又是娄烨提到的。


在《风雨云》幕后纪录片中他的一句话:



二流的观众,这里并没有骂人的意思。


而是说不论创作者、作品还是观众,都是“二流”的。


因为我们同时都排除了“第一性”


导演拍的故事,不是初心,而是刨除了“雷区”后的结果。


我们的电影,不是原生态的样子,它的长势全都是限制和修剪的体现。


我们观众,看到的电影,也是在全世界广阔的视野中,屏蔽了特定内容后剩下来的。


不能做“第一”。


只能做“第一”之后剩下的。


可不就是二流吗?


这也是为什么《周处》今天引起那么大反响的原因。


因为它不见得有那么牛。


但至少是“一流”的电影。


是把自我放到第一位,而不是将自我蜷缩在审查、担忧、忌讳背后的电影。



为什么大家会感觉“这么久都没见过了”。


没见过的只是尺度吗?


何止。


我们太久没见过鲜明,没见过怪异,没见过坦率,没见过肆意,没见过昂扬,没见过无忧无虑的淡然。


因为我们被训练成了,认为这是一种禁忌。


禁忌来自官方,来自民间,甚至,来自每个创作者都逃不开的“舆论假想敌”。


去年《燃冬》导演,来自马来西亚的陈哲艺在采访里说,有一件让他觉得“可爱”的事情,是工作人员常常会问:“导演这个能拍吗?你确定这个能拍吗?”


在《年会不能停!》的拍摄现场里,白客特地问导演:“咱们这个讽刺职场的,这没有危险吗”?


我说加班的中心思想不是为了完成工作

而是为了展现态度

咱这不是讽刺职场吗

这没有危险吗



导演董润年想了想。


“有”,但又改了口:“我不知道。”



今年最不像春节档的一部电影:《红毯先生》也是想走讽刺喜剧路线。


它的质感最像电影,但内容的尴尬,就像电影里那句台词——温吞水泡中药,出不来味儿。


纵观全片,宁浩敢讽刺的什么地方呢?


讽刺明星隐婚,暗指刘德华,可这我们早在十几年前就在八卦周刊里知道;


讽刺明星为了能领奖而专门拍“大棉袄”农民题材;讽刺演员努力不如动物保护.......


看他吐槽“资方”,更像是一种打情骂俏的挠痒痒。


在接下来的资方与明星的打斗里,导演更是躲得远远的。



他敢尖锐地评判的:


也是最无关痛痒的。


“电影需要故事,电影节也需要故事。”



而我们真的羡慕《周处》吗?


可明明宁浩当年《疯狂的赛车》同样可以有台湾黑帮、贩卖白粉以及冷链冻尸体:



当时,我们会觉得特别大尺度吗?


当时只道是寻常啊。


今天的《红毯先生》,也符合了宁浩在这个时代下的“维稳”的基本面。


宁浩在之前的采访里就已经说了:


“现在对他来说,创作和写东西最大的出发点不是想能不能拍,而是通过写东西想明白一个事是怎么回事,是他认知世界的途径。”


这句话听起来非常高大上,但,连一个自由创作的机会都没有了。


怎么去认知世界。


认知什么样的世界。


这种自我审核,让我们观众面对无比期待的好片,却倍感苦闷无力。


直到一部《周处》才得到彻底释放和狂欢。


说到这里。


也许会有许多人要劝Sir闭嘴。


甚至有时候,Sir时常也会陷入这种自我审查之中,“这么写,会不会......”


可Sir也相信,我们还有一直站在这,坚持自我表达的导演。


我们不缺一击即中的导演与剧本,我们也不缺好的作者与作品。


甚至,我们还能在那些审核没有触及的地方,在缝隙里,找到自由创作的喜悦。


就如《狂飙》的导演徐纪周所说,正派的剧情后面有11个部门审核,反派则可以自由发挥。


所以,我们有了这样的“真实”的高启强,与“符号化”的安欣。


窃喜之余。


却又是无法散开的惆怅。


卑微,太卑微了。


电影它本不是如此,也不该如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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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助理:小田不让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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